拿什么来应付我们的展览

拿什么来应付我们的展览

孙怿

风水宝地空间是前年被付帅租来用于创作的。有7个房间和3个院子,一年才3000多块钱。到了秋天,我们来这里摘后院的黄杏;付帅很大方,每到果熟都让我们摘走两大袋子。一次,泊岩提议在这里做个空间,他俩一合计,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取“宝坻”的谐音叫做“宝地”,又说这里能种果树,还有小燕子筑巢搭窝,风水不错,于是加了一个“风水”在前面。高宇给空间设计了logo,标志就是个小燕子。

今年春天,风水宝地空间做了第一个展览后,好几个月没有动静,泊岩说:“空间好几个月没有展览,没有计划,做得太应付,干脆表达一下这种遗憾。”付帅马上就答应了。他们邀请高宇一起联合策划这个展览,高宇给展览设计海报的时候,选了一张橄榄球运动员纠缠在一起的图片,高宇说:“橄榄球的这个术语叫tackle ,指的是为了阻止对方触地得分而进行阻挠的动作,同时这个术语,还有应付、处理和应对的意思。” 这很符合展览“应付”的内涵。应该说,每个展览都是一系列的应对、处理和较量,不管是策展人与艺术家较量,还是策展人与条件、场地、资金乃至观众的较量。

高于的海报设计得并不应付,看上去像国际大展的风格,这与他们的初衷“能怎么应付就这么应付”是相悖的。三位策展人在12月初,向很多艺术家发出邀请,希望受邀艺术家可以以“应付”的态度参展。在展览之前我最大的好奇就是:这些作品到底有多应付呢?

姚清妹的作品很早公开。她将和李泊岩的一段聊天发布在“屏幕间”这个数字作品交易平台上,并在展览开幕之前就卖掉了40多件。尽管每一件只有9.9元,姚清妹还是很开心地说“这是自己买的最好的作品”。这件名为《我想不出来哈哈哈哈。。。。》的作品,表面上看十分简单,几张聊天截屏制作的动图,内容是她回应策展人的邀请而做出“我想不出来”的直接回应。我把姚清妹的这一反应看作一种终极的应付,因为我想不出还能怎么更应付,除非,根本不提交作品。但是,在这样一个被策展人明确提出要应付的游戏环境里,不提交作品,可能也会被视为作品。至少,不提交,也是一个态度。我更好奇这个展览的现场,很好奇这么多人都会怎么回应这个“应付”。

                                          ‎

星期一到了,元旦放假的第二天,明天就是2019年了。早上,很多艺术家收到了胡庆雁群发的短信:“12月31日和12月30日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不同的是31日你们被高宇、付帅、李泊岩忽悠了。”的确,位于潮白河畔的风水宝地空间,真的没有什么观众。

开幕当天,我们中午进了村子,第一件事不是开幕,而是和策展人一起应付地布展。策展人把布展时间压缩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中。付帅拿出各种打印好的图片,我们帮他一起把图片贴在我们觉得合适的位置上;高宇点了两份外卖,一份寄给上海的葛辉,一份寄到空间,寄到空间的那份是张钊瀛的作品。李泊岩表演了司马源指定的对着墙“不用人话”的话骂街……付帅又开始折腾水管子,接上电泡一直拉到后院的厕所里,这里也有一个作品……“差点忘了!”付帅的双手拍了一下大腿两侧,“泊岩、高宇,来来,我们拿着云峰和他媳妇的身份证拍个照片。”

就这样,陆陆续续,拖拖拉拉,各种方案都凑齐了。有的作品是艺术家在接到邀请后第一时间的反应,比如耶苏,将随手的一张书法《耶苏参加了这个展览》用于参展。秦铃森顺手选了工作室里的一块冰河时期野生牦牛膝盖骨化石来参展,起名为《远古》。梁曼勇接到邀请的时候,刚好在清迈动物园,他随手拍了一张照片,起名为《我喜欢佩齐》……有的艺术家在深思熟虑之后,十分扣题的交出了一个“应付”的作业。比如杨欣嘉利用蔡应和付帅的头像,做了名为《蔡应+付帅=应付》的作品。马玉江用微信聊天的一句话来参展《那就应付一下》。石青通过上淘宝搜索“应付”而得到的图片作品《应付淘宝》来参展。何利平因为想不到方案委托主办方做了《想不到方案也要拉个横幅应付一下》的作品。卢冬晴的作品《你们眼里的美》是用手机修图软件中的各种滤镜制造“应付”的笑脸取各种名字……

面对艺术家的反馈,所有图像类别的作品,几乎都是由观众临时布展的。图像对于部分参展艺术家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最方便应付的工具,或许,对艺术家本人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图像对艺术家来说仅仅是做了一个选择。高索都的作品《明天就是新年了,我送你件礼物》,是由两张电影截图组成的。高岩的《看海》是用手机拍一张对着显示器屏幕看海。

利用图像泛滥的时代特征,制造一种图像具有可读价值的假象,显然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因为,如果图像的解释权不在艺术家的掌控中,而在于观众的理解取向上,那这个问题就完全抹杀掉了感知状态背后不复存在的手艺,当图像经过讯息传送后,再被打印出来当作作品展示时,现场出现一种不和谐的感觉。这些图片的用意是什么?仅仅是一个应付?还是呼应“应付”的一个动作?

另外一部分作品,比如李燎委托李泊岩给胡庆雁打电话,或者胡庆庆雁给艺术家发短信,或像是葛辉、张钊瀛的回应是点一份外卖,或给观众看聊天记录,都显得十分无形和难以观看。可以将整个展览的每一个作品都理解为消极的对抗。

这个展览让策展人当牛做马,而艺术家却没有真正意义上享受到什么,因为策展人要求,艺术家不准到场。在一定意义上,这个展览是反对标准化的展览,同时也是策展人解决艺术批评、化解艺术问题的自制阵地。不精致才更容易理解不做作,不体面才更说明不功利,它带着某种放弃和割舍的气氛,用一种最不屑的状态开放。这个逻辑让展览保持了初始化状态,它看上去好像没弄好,但也好像可以,就这样吧。似乎当所有作品都不像作品的时候,才能将通常意义上的遗憾化解。在这里,展览题目《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一,没有展览多可惜!》中的“可惜”,真正指向的并不是“没有展览”,而是太多展览给予策展人的困惑和焦虑。

[关于作者]

孙怿,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编剧、策划人。

<<

  •